指甲盖上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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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甘小甜受够了。
    她坐在软绵绵的床上把弄那只意大利咖啡杯。正常思维下，她应该痛哭流涕并绝食数日以表心志。但她没有那样做。
    她为什么要哭呢？这个世界天天有人死。何况她并不认识他。那个夏天过后她就不认识他了。
    她现在过得很好。比大多数女人都过得好。她晚上工作白天酣睡。她用三个月的睡眠换来这只该死的杯子，她想要的她都有了。别人的死不关她的事。
    所以她无动于衷。除了一丁点的害怕。
    她耐着性子陪警察们聊完天。已是凌晨四点。她告诉了她所知道的一切，包括他屁股上有几颗痣。
    她饿着肚子去西大街吃兰州拉面。
    一个闷热而无聊的夏天。她忽然想喝酒。
    三个小时之后，她忘掉了之前所看到的一切。
    她在浓烈的冷气里裹着毯子，捧着杯子。盯着粉白的墙。
    　　
    　　
    小飞，颜雅媚，唐傲，每一个她都认识，他们死在同一晚。
    如果他们彼此没有任何关系，那么这无疑会被当成普通的杀人事件来处理。也许在几周后会水落石出，也许永远被沉积在厚重的案底里。
    他说，甘小姐，我希望你告诉我们所有。
    是的，她说了所有。可是这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丝毫的转机。除了甘小甜，他们找不到任何其它的线索。
    他说她隐藏了什么东西。可是甘小甜几乎连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
    她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恐惧和不解。在说到某些细节的时候，他的脸变白。黑里透白。嘴像榨菜一样绕在一起。
    他说，他们的死太离奇了。
    没有任何人有同时杀死他们的动机。身上没伤口。没有血。浑身僵硬。就像是……像什么？甘小甜知道他想说什么，她追问。可是他不说了。他说抱歉，我开个玩笑。
    她在心底有些怅然。莫名的怅然。
    她穿好了衣服。画着浓妆。她还有资本。不管这种资本将被用来做什么。长期的夜生活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苍老。
    可她不在乎。她宁愿在狂乱和物质生活的充裕中沉迷。她讨厌平淡。这和十八岁之前的她大相径庭。那时她拥有所有少女所拥有的一切，纯真，梦想，吃粉红色的激凌，长发披肩。时间果然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她打没有一个她曾经的同学能认得她。
    　　
    　　
    　　
    爽爽高她一级。她在楼上扔给她洗的干干净净的乳罩和乳白色的内衣。她从来不洗衣服。拒绝母亲肥而粗躁的手，她说我长大了，我们的东西不能放在一起洗。
    三年高中，爽爽洗了她所有的衣服。她没上大学。她觉得高考简直荼生灵。
    她打量着额角不太均匀的脂粉。像暴晒下剥落的粉漆。
    燥热的天气让她无法静下心来。她对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她不愿上班，不愿竭尽妖媚取悦男人。她只想一个人呆着。
    水龙头喷出水柱。冲到脸上。
    也就是在绝对独处的时候她才会完全不受化妆品的侵袭。素面朝天。
    她走到炙夏蒸腾的空气中。才发现她实在无处可去。她没有朋友。爽爽是唯一一个交心的女人。可是她知道她要上班。她不会像她这样，没事到处乱跑。赚钱才是最重要的。
    四处是打扮入时的妙龄女子和一张嘴没一颗牙的老人。他们在享受生活。
    她在河边坐下。浓密的柳枝在微风的吹拂下轻打河面。
    她的脑子很乱。
    说实话她并不太相信唐傲还会回来找她。他去了密尔沃基。他永不回来。
    那么他回来干什么呢？旧情未了。别傻了。当初他是怎样义无反顾，像头公牛。
    她努力把他从脑海里排开。但她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这些可能。会不会是真的？？即使是又能怎样。一切都晚了。就算他还会要她。他已死。
    事实上那个让她以后深恶痛绝的怪女人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她像从某朵浮云的缝隙里钻出来一样，忽然出现。一身绿装，像大片的绿藻。
    她不显老，或者说她其实很年轻。她挽着高高的发髻。粉白的脸像没有血管。
    但她确实是美的。即使事后回忆起那一幕，她也不得不说，那是个很美的女人。美得让她觉得十分熟悉。
    她的装扮古色古香。她说，你就叫我怪女人也行。
    怪女人，甘小甜说，你有事吗？
    有事。当然有。她在笑。笑得很阴险。
    首先，我要问你个问题。
    你说吧。人们都喜欢问别人自己知道的问题。
    你养宠物吗？
    不。
    她以为她会很失望。但怪女人笑了。她说，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不喜欢。所以不养。
    为什么不喜欢呢？你看，小猫，小狗，多可爱。你怎么能不喜欢呢。
    我就是不喜欢。甘小甜不由自主的露出厌恶的表情。怪女人很满意。
    看来我真的没选错啊。
    甘小甜发现她漂浮在空中。用手指着她的额头。她的手指很长。
    　　
    　　
    第二章
    　　
    在怪女人说那句话的时候甘小甜敏锐的觉察到一丝诡秘的气氛。
    这种气氛让她心慌意乱。
    在这种时候她能找的只有爽爽。
    她住在这座城的最西边。一个叫玫瑰园的地方。有各种女人钟情的东西。那里是女人的天堂。
    可是在大多数时间里她并不在家。前面说过。她把赚钱放在第一位。其他的事她从来没半分兴趣。
    她说，我要赚钱养老。这一点甘小甜很赞同。
    好吧。你有什么事就说。姐姐我忙得不得了。少了小飞和颜雅媚的场子冷清了不少。但这并不会太大的影响到云姐的生意。她还有两张红牌。
    三天的时间。甘小甜能带来多少收入？她只是对爽爽说，她明天要是再不来就永远别再来了。爽爽听见几个老总在吵架。她知道这丫头惹了众怒。
    你最好先去照照镜子。爽爽说。
    不用。她知道在这几天里自己的变化有多么惊人。她不能确定那些急着要见她的阔佬们在见到她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她的脸瘦得十分厉害。她甚至没化妆。
    爽爽，我只是想找你聊聊天。
    你犯傻啊。你脑子是不是出毛病了？
    你要没空我就去找别人。
    她说不过她。从上学那会开始她就一直这样。她当这个姐姐的角色太久了。
    甘小甜面前放着她最喜欢的淡咖啡。苦而不涩。
    挺漂亮啊。甘小甜伸出她的手。爽爽给出了评价。
    是的。的确很漂亮。但甘小甜的神情显然并不期望如此。她带着某种恐惧和惶惑。
    十二生肖的彩绘图案。像璀璨的精灵。
    你看到了几张。她问。
    七张。
    哦。甘小甜淡淡的应了声。她早料到了。她却看到了九张五彩斑斓的彩图。七张在指甲上。另外两张却不知具体在哪里。但她却毫无疑问的能看见。
    你在哪儿做的。什么时候我也去弄个？
    我没有向你炫耀的意思。而且这一点也不值得炫耀。这些图案在某一个晚上悄然出现。当时她能看清全部十二张图案。也不知什么时候，另外三张消失了。
    甘小甜欲言又止。她不知道爽爽会不会相信她。她不打算告诉她关于那个女人的事。
    爽爽迷上了她的手指。让她惊讶的是，这些图案仿佛都是活生生嵌进去的。天生已在。绝对不是任何一种彩纹技术所能达到的。
    这就是你要说的？好吧。告诉我。我猜不出来。
    甘小甜失望的摇了摇头。她满以为爽爽会理解她的心情。但显然她失败了。
    是不是跟唐傲有关？算了吧，死都死了，想什么都没用。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就来上班。太长了我可抵不住。
    谢谢你。但我这几天实在没半点兴趣。
    别任性。有什么事我会帮你。你先回来上班。
    你不用说了。你跟云姐说说，实在不行我就不来了。
    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那小子究竟有什么好。
    对了，小飞……她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哪里知道。听说和唐傲差不多。死得有些奇怪。
    她看见过唐傲死时的脸。那是一张足以出现在任何恐怖片里的表情。
    警察说。全身血管痉挛，肌肉僵化。好像忽然就变成了一座雕塑。
    是病吗？
    不知道。不过不太像。但不是病又能是什么。
    你到底怎么回事。小甜，我怎么觉得你这几天有点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算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多坐会儿。她补上一句。还有，你不必担心我，我能有什么事。我很好。
    这次谈话多少给了她点安慰。毕竟她还有爽爽，即便再无助，她也一样会义无反顾的帮助她。可是某些事她似乎一点也帮不上忙。甘小甜知道她将面对的是什么。
    简单的谋杀？哪有那么简单。她不能把爽爽也扯进去。
    她决定再去那条河边看看。她隐隐觉得那个女人才是关键。
    尽管她不确定怪女人是否真的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但她出现的时机是那么巧合。方式又如此奇特。很难让她不产生怀疑。
    河边仍然有很多人。她沿着河道向城的最南边走。
    这条河贯穿整座城。
    在河的尽头。一座类似埃菲尔铁塔的塔形建筑巍然耸立。
    她仰头看它的顶端。一面暗黄色的旗帜像怪异的浮云一般晃动。
    　　
    第三章
    　　
    甘小甜病了。
    她已经在床上躺了几天。她头痛得像要裂开。双眼如火灼一般。浑身没有丝毫力气。
    爽爽每天早上七点准时来看她。给她带来早餐。
    她没有胃口。尽管她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才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哗啦啦的吐了一地。爽爽赶紧给她找纸巾并打电话说一定得去医院。
    不。她从小便害怕医院。去了只怕会更加严重。
    她支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说，爽爽，你陪我去逛街吧。
    她怀疑是不是听错了。这丫头看样子真的疯了。病成这样居然还提这么不要命的要求。
    我能行的。你放心。你看我现在能站起来了。我有力气。我能吃东西了。
    她顷刻间吃光了爽爽带来的所有东西。还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大杯牛奶。她的样子像是饿了一周的囚犯而非病人。
    好吧。你总该告诉我你想去哪里。
    万圣塔。她毫不犹豫的说。
    　　
    　　
    如果她事先知道她会在那个见鬼的万圣塔边见到什么，她多半不会去。但她不知道，所以她去了。
    此时虽然是清晨，塔下已经有很多人。爽爽找了间咖啡馆，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闭上眼养神。
    咖啡暂时将强烈的睡意驱散。余光瞟向广场上正仰头看天的甘小甜。她可不想让她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即便是一百个不愿意，她也必须睁大眼睛，仿佛她一不留神就会消失了似的。
    甘小甜在广场的花园边坐了会儿，然后去小吃店买冰淇淋。
    天空十分阴沉，像铺了一层沙。许多人来回穿梭，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压得很底的云层。
    要下雨了么？
    可是雨并没有落下来。十分钟后艳阳高照。甘小甜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瞪着塔尖。那里有一面鲜艳的彩旗。
    小姐，需要铃铛吗？
    是在和我说话？甘小甜没发现有其他人。不，不需要。她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但对方不放弃。看看吧。甘小甜唯一的感觉是这人的声音很像女人。同时又为“女孩子”三个字沾沾自喜。
    她终于抬起头，不再吝啬自己的目光。男人举起左手向她展示一串小巧的铃铛。
    实在太小了。三只串成一串，还没拇指头大。但声音很动听，又轻又脆。
    她说，我不要。你卖给别人吧。
    男人具有所有优秀推销者所共有的伟大品质，毫不气馁，不贵的，才一百块。这么好的铃铛，你看挂在颈上多好看。他企图演示，甘小甜赶紧躲开。
    是不贵，但是我并不需要。她很有礼貌的回绝。报以浅笑。
    第一次仔细看他的脸。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胡茬，嘴角有颗红痣。
    甘小甜最终还是被他说服了。就是百来块的事儿。人不能活得太认真了。特别不能和钱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