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下)
四
铁蛋这次出山从山崖上摔了下来,双脚再没能站起来。
那天,大黄忽然出现在村子中,它咬住一个小伙子的衣角死死地拽着向前走,任那小伙怎样踢打,它也不松口。众人意识到也许出了什么事,便跟着大黄直奔山里。在一个山洼洼里,众人发现了倒在雪地上的铁蛋,只见他双腿血肉模糊。他的狗们围着铁蛋,目光失神,神情悲凉。山民们不由赞叹狗的忠诚。
铁蛋被背回来,安顿在另一孔窑里,每天由老婆送点儿吃的,天天熬着日子。
众人似乎一夜之间记起了铁蛋的身世:铁蛋娘年轻时曾和一个下乡的知青好上了,被搞大了肚子。不久知青就扔下铁蛋娘拍拍屁股返城去了,苦命的女人只好扛着大肚子嫁给了瘸腿的铁匠,不久便生下了一个儿子,铁匠便给儿子取名叫铁蛋,可村里人总喊铁蛋为杂种。听说那知青曾回来过,还在县城的剧场里唱了一首“谢谢你给我的爱”什么的歌,但那是唱给叫小芳或其它的女人的,和铁蛋娘扯不上边儿,再说,这么多年了,鬼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铁蛋娘。总之,铁蛋是杂种是确定无疑的,虽然,村里人看在黑子嘴里的獠牙的面子上,不敢再这样喊了,但自从铁蛋摔断腿之后,“杂种”这个名子又在村里慢慢流传开了。尤其是铁蛋的老婆喊得最凶。
黑子搞不明白什么是杂种,但从铁蛋老婆恶狠狠的眼神中,黑子觉得那“杂种”决不是什么好话。
高压力的生活中如何提高性趣每当铁蛋老婆叫骂出“杂种”这个词时,黑子总感到愤愤的。
断了腿的铁蛋在屋里的呻吟声时时牵动着黑子的心,黑子焦躁地甩动着铁链。“哗哗”的声响直渗入山村静寂的夜色之中。呻吟声伴着铁链的“哗哗”声使山乡之夜倍感凄凉。
黑子又看见王大嘴窜进铁蛋老婆的窑里,接着,使听见像打架似的碰撞声,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热闹,最后在碰撞声中夹杂着一种打得火热的呻吟声。声响直从窑里飞出萦绕在小院的每个角落,黑子感到浑身发热,跨间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
“哎哟!啊!我日你妈哩,我日你妈!”隔壁传来铁蛋气极败坏的愤骂声,“老子要把你们一崩了,等着吧,老子只要能站起来,你们一个也别想活!我日你妈的!”。
铁蛋老婆从窑中闪出来,赤条条地站在院子里,一跳一跳的骂道:“杂种,叫丧啊,大声叫,让全村人都听到你在叫,老娘怕过你吗?有本事就大声叫!杂种!”,她气势汹汹地叫骂着,好像全然忘记了当初挨的经历。
黑子有些不平,气愤地从窝里窜出来,将铁链甩得哗哗响。它愤怒地长嗥一声。铁蛋老婆不由一激灵,旋即闪进屋里起顶门的大棍冲出来,照黑子的头上便是重重的一下。
“你咬,我叫你咬!杂种,狗杂种!你这狼的,你娘让娘都死了!你给我咬。”说着又一棍砸下来。“狼了你娘,弄出个你,狼把你娘都死了,狗杂种。”
她又将大棍抡起来,黑子忙躲进窝里,浑身上下
汗斑与白癜风有没有区别不由渗出一种透骨蚀心的寒意和无限的羞耻。“狼把你娘都死了!”像一个魔咒一直萦绕在它的耳边。
院子里只有铁蛋痛苦的呻吟和含混不清的怒骂。
五
杂种铁蛋家忽然热闹起来,山村的汉子扮着同情的神色走进铁蛋的院落,说着好好养伤,不要难过之类的废话,而鼻子却四下里搜寻着传言中的骚味,眼珠子滴溜溜地追寻着能扩大传言的证据。
这几天,村中人又光明正大地叫铁蛋为杂种了,好像从一开始就应这样叫似的。王大嘴梳着光溜溜的头发,村前村后的转悠着,见人便很夸张地打着招呼,说着一些显得很亲密但实际上毫无意义的废话。有人说他有些心虚。
黑子闷在黑沉沉的狗窝里,气憋得难受,虽然它很想出窝透透气,但刚踏到窝口,便觉得白花花的太阳照得它心里发慌
该疾害处都是啥,身子如掉入冰窟窿里般地冷。它不敢面对亮堂堂、白花花,属于光明正大的阳光,因为它彻底懂得了杂种的含义。“你是狼的,你娘让狼死了”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它的耳畔,使它浑身一阵阵发虚。
小白已好长时间没到黑子的窝前了,自从黑子不出窝之后,小白就再也没来过。听说,小白和大黄在村外的麦田里屁股对屁股地蹲了一夜,天亮的时候,它们身上满是雪白的霜。村里的小孩用棍子、石头打它们的时候,它们只能痛苦的“嗷嗷”叫,身体根本分不开来。黑子感到好笑,它感到狗和狗很好笑。过去它和小白也是这样屁股对屁股,但那已过去,如今自己是狗还是狼,它已搞不清楚了。
黑子发现狗们已明显地流露出对它的轻蔑。它似乎听到狗们学着人的发音叫“杂种,杂种”。
狼狗,狼和狗的杂种?!
黑子的心中已积郁了无法忍耐的愤懑与羞耻。
黑子的眼前时时闪出狼那殷红的,汩汩流出的血和水水的,失神的眼。它心里一阵阵的发颤。那是狼血,和自己一样热,和自己一样红的血。黑子觉得自己要瘫痪下来。
它似乎看见了茫茫的林海,冰雪雕琢出的树木疏密有致的枝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望无际的洁白之雪使山林透露出神圣的,肃穆的圣洁之光。它似乎看见自己与一群狼为伴,与自己那些已经久违的同类们一起追捕四散逃窜的野兔,或共同与呲着獠牙的野猪上演着残酷的血肉之争。
圣洁的山林啊,黑子向往的地方!它多想回归到那自由、野性、充满灵气的地方。
它忽然厌恶眼前的一切,厌恶昏暗的、气息浑浊的黑狗窝,厌恶麸子与野菜和成的狗食,厌恶屁股对屁股和狗干事,厌恶铁蛋的老婆和窑里时时发出的如打架一般的碰撞和呻吟。
屋里传出铁蛋撕心裂肺般的咳嗽,黑子心头不由一热,它还有一个主人,虽然他身负伤痛,倦在冰冷的窑中。它多么渴望见到主人温柔的眼神,感受他毛毛糙糙的大手的抚摸。
六
铁蛋忽然被抬出窑外,放入了一个大木匣子中,几个大汉踩着铁蛋老婆有节奏的哭声,将铁蛋送往一个大坑之中,然后麻利地盖上土。一切都很简单,简单得让人觉得那女人和哭声纯属浪费。
黑子被牢牢拴在铁链上,任它怎样疯狂的甩动,铁链只是冰冷地“哗哗,哗哗”地响。大黄、小白、四眼、花蹄、秃尾低眉低眼地呜呜着,如人的哀嚎。狗的世界充满悲哀,而人的世界却分外平静。
铁蛋老婆和王大嘴忽然赤条条地死在了一起,脖子上汩汩地冒出殷红的血,血一直淌过白花花的肉,如洗涤那丑陋的惨白色似的。黑子的窝里只有一条冰冷的铁链。
又几日,有人在山林中见到了黑子,它脖子上有几个黑红色的牙洞和已干的血迹。水水的,失神的眼圆睁着。
有人说黑子是狼咬死的,因为它是曾咬死狼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