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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那些人,那些事 [打印本页]

作者: 北城稚柚。    时间: 2017-7-11 20:58     标题: 那些人,那些事

那些人,那些事
      
   
    我生在一个叫张家庄的小山村里,在那里度过了童年时光。庄子四周被群山环抱,只有一条山路与外界沟通,有点像陶渊明所描述的桃花源。中间有一个小水库,我家就在水库旁边,依山傍水,冬暖夏凉。可惜十多岁以后,我就外出求学,很少回家。今年,趁着放寒假,我踏上了返乡的列车。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哪里来。我虽然没有两鬓斑白,但望着一个个不熟悉的面孔,只有心里苦笑。爷爷奶奶见到我,自然是分外欢喜,毕竟我好几年没回去了。我和他们拉了一会儿家常,就赶忙来到水坝上,这是我记忆最深刻的地方,既可以眺望远处的青山,又可以欣赏身下的绿水,但映入眼帘的却是光秃秃的荒山,快干涸见底的池水。我呆呆的坐在桥拱上,想起了幼时和小伙伴们一起去山里爬树,采蘑菇,去水库里游泳,摸鱼,而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心中万分的失落。爷爷似乎看懂了我的心事,他说因为前几年邻村开矿,山中的栗树都被砍去做了窑柱子,没有树,蓄不住水,水库就干了。我问起乡亲们的近况,他说很多人外出打工,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守家,有些人已经谢世了,现在村子里十室九空,西洼只剩下我家和成群兄弟。成和群,不就是上海治疗白癜风医院那对老光棍吗,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成群兄弟
    “黄瓜成,牙疼,找个老婆拧拧,还疼,还拧。”我想起了这首歌谣。成群是亲兄弟,五奶的儿子,据说他们兄弟俩很有钱,存了十多万,惹的村里人眼红,想尽办法去鼓捣他们的钱,基本上以说媒为主,好像从我记事起,全村人都张罗着给老大成找老婆,大部分都是骗子,等大家明白过来给群找的时候,他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也不好找到,两个人只好都打光棍。
    成小时候偷果子摔伤了腰,有些佝偻,比较难讨老婆。记得有一次,成听了广播里的征婚启事,就骑上破车去县城碰碰运气,路上突然尿急,将皮包挂在车子上,进了厕所,出来后发现,车子已经不见了,包里面的几百块钱自然就随同消失,只好灰溜溜的回来。群的长相还算可以,只是年纪大了,又有些邋遢,没有女的愿意嫁给他,有一回花五千块钱买个姑娘,经不住她的苦苦哀求,居然把她送走了,还垫上路费,村里人都说他笨,他只是憨憨的一笑。
    “他们已经分家了。”爷爷说,“庄里的万年搬出去了,把房子卖给成,卖了一万块钱。成白天和群一起吃饭,晚上下去住。”
    “他都六十岁的人了,要房子有什么用处?”我惊讶的问。
    “他啊,还寻思着娶个大闺女呢。”爷爷苦笑说,“买辆摩托车,摔得鼻青脸肿的,只好送人。这不,他过来了。”
    我抬头一望,只见一个背几乎和地面平行的人走了过来,头发花白,脸黑黑的,刻满了皱纹,整个躯体像一枚风干的果子。我连忙打招呼,他认出了我,笑了一下,露出满口黑牙,又如蜗牛般挪了过去。
    “唉,成现在上了,眼睛又花,看牌的时候抬起手,谁都能看见他的牌。那些人常联合起来坑他,有时一天晚上能输好几千。”
    “群现在好些,整天张罗着种树,可他是为谁种,死后自然是便宜了别人。这对兄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拼死拼活干一年,都是为别人赚钱。”
    我无语,人的一生肯定是要为某件事情奔波劳累的,就像成与群,为了讨老婆劳累一生,这也是他们活着的目标,有了目标,人才能活下去。爹妈给他们取名成群,也许是意味着子孙成群,但是事与愿违,这就是命。
    后来,见到了群,他正在种树,依旧是那样不爱说话,那样憨憨的咧着嘴笑,有些人注定是闲不下来的,虽然他的钱已经够他下半生吃喝不愁。他不像他哥一样以为精神支柱,虽然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但我从他眼睛里看出了一个光棍汉对现实生活的满足。
    宗位
    爷爷说宗位死了,活了八十多岁,死后没人知道,在屋子里停了好几天,又是夏天,尸体上蛆虫乱爬,臭气熏天。
    宗位对我来说是一个比较神秘的人,他单身一人,虽然姓张,却不和我们同宗,是外地搬过来的。他将自己的房子周围植一圈树,栽上竹子,把家给包了起来,整天呆在屋里,与世隔绝。宗位没有辈份,不管大人小孩,都叫湖北治疗白癜风的医院他宗位,给我的印象是常穿一件军大衣,敞着怀,腰中缠着一条破麻绳,戴顶瓜皮帽,走路直喘气。宗位为人刻薄歹毒,别人的猪吃他的庄稼,冲上去一矛戳个透死;村里过年送来馒头,他二话不说扔出门外;牛把势好心帮他犁了地,他会拿起镢头再刨一遍;祥子想往他旁边盖房子,他拿把铁锨站在那里硬是不让,村长说情也不行。有人到他屋里玩,他会大声问:“丢什么东西了,到我屋里东瞅西看的。”搞得来人灰溜溜而逃。远房亲戚赶庙会路过他家门,想蹭顿便饭,他两眼一瞪:“凭什么让我给你做饭,去饭店吃饭还要交钱呢!”亲戚气哼哼的走了,再也没有登过门。
    传说宗位有一个癖好,就是拍猫,猫是一种温顺的动物,又能捉老鼠,村里人都爱养。可宗位不知为什么特恨猫,他自制了一种土拍子,放上鸡骨或鱼骨做诱饵,一拍一个准,有时候将诱饵撒的很远,引猫到他的家门口,亲自用石头砸死,然后剥下猫皮,拿到镇上卖。庄稼人养只猫,像伺候个小孩子一样不容易,猫越来越少,大家都不敢养了。有一天宗位背一捆草出门,半路绳子断了,藏在里面的几张猫皮掉下来,这个秘密就被人发现。一群人围在他家门前要猫,吓得宗位落荒而逃,几天不敢回家,不得不去村里告状,被村长熊了一顿。村里人心善,看他年纪大,就放过他,只是养的猫常常圈在屋子里,哪一天猫不见了,就苦笑着说:“又被宗位拍了。”
    宗位为什么会定居此地,大家都不清楚,他一直未婚,甚至连结婚的欲望都没有,并且对小孩子特狠,小孩子见他都躲得远远的,我小时候,只要听一句宗位来了,就会马上停止哭闹。
    哑巴女
    哑巴女名叫国兰,是老二的女儿,比我大一些。她大概是得了一种名叫三体综合症的病,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目光呆滞,舌头常伸出来,说话含糊不清,走路一挪一挪的,常常一个人坐在水坝上,等着她妈大声的叫她回家吃饭。
    哑巴女的妈妈名叫王二婆,为人尖酸刻薄,丢只小鸡就会闹得全村人不安宁,常听见她的破锣嗓子在村里广播,我们两家只隔了一条水坝,大年初五送“穷灰”时常送到我家门前,全村人对她都没有好感。
    哑巴女并不太傻,很多东西也明白,一些半大小子常逗她,她也有羞耻之心。她有时候会喃喃自语,不过更多的时候是呆呆的坐着,眼望着天空。有人居然给她提亲,男方好象是因为家庭犯了什么事,娶不到老婆,小伙子长得也可以,只是腿有些瘸,见面忙给老二递烟,对哑巴女也满意。哑巴女也破天荒的换上了新衣服,她欢喜得又蹦又跳。王二婆却认为好事来了,一张口就是五千块钱,小伙子嫌多,这件事也就没有成。
    后来,老二死了,家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个。前年冬天,她家的厨房着火,等大家赶去把火扑灭,哑巴女已经被火烧死了。王二婆扑在尸体上大哭,听她说是吃完饭有些不舒服,她回屋子里睡觉,留下哑巴女在厨房烤火,不知怎么就烧起来,一个傻子又不知道怎么救火,就烧死了。但是很多人都不相信,因为虽然不知道救火但总会跑吧,这是人的本能。有的人说是王二婆把哑巴女锁在里面,然后放的火,她不想再养她了,也有这种可能。听说哑巴女死的时候有人听见她不停的在喊:“娘,救我,娘!”
    哑巴女死后不久,王二婆经受不住村里的闲话,进城找打工的儿子去了,只剩下哑巴女的坟守在他爹旁边。如果她不是个傻子,现在就可能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或者像我一样在异地求学,或者随着亲人外出打工。人的潜意识里都有生存的欲望,不过,死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但愿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幸福。
    栓爷
    张家庄全村人都姓张,是一个大族,分为四门,我们属于大门,栓爷是四门,并且四门只剩下他们一家人,栓爷虽然和我父亲同龄,但辈分高,我得叫声爷。
    由于是三代单传,栓爷传宗接白癜风医院的最好治疗偏方代的压力就比较大,他一直没让老婆结扎,可惜前两胎都是女儿,第三胎终于见个带把儿的,但天生是个聋子,终于等到第五胎,有了一个健康的男婴,栓爷这才觉得生活有了盼头,更加努力的种田,还让两个女儿辍了学。可惜好景不长,家门连遭不幸,四女儿不小心吃到老鼠的红薯片,抢救无效死亡,才七八岁。又过两年,大女儿临出嫁前跟着情人跑了,因为栓爷贪图彩礼钱,要将她嫁给一个老光棍。不久,他家在修房子的时候,没注意到在下面玩沙子的小儿子,结果把他埋在沙子堆里闷死了。
    经过这一连串的打击,特别是如宝贝般的小儿子夭折后,栓爷情绪很低落,在我家喝酒的时候,哭着对我父亲说:“唉,家门不幸,四门无后啊!”我父亲安慰说:“不是还有老三吗,正上初中吧,又没什么大毛病,你让他学一门技术,再寻一个老婆,不就行了吗。”栓爷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三儿子叫金生,我们都喊他“聋子生”,常逗他玩,他人也不傻,只是有点聋,说话娘娘腔。后来栓爷送他去了一所武术学校,听说在里面常挨打,不过确实学到了真工夫,过年时回来,一拳能打破水泥砖,三两个小伙子不是他对手。可惜的是,有一次在学校比赛,跌坏了脑子,人变得疯疯癫癫的,常常一个人游荡在水坝上,扯开破喉咙唱:“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深深的把你想起。”歌声很难听,完全不着调。
    老婆已经不能再生了,栓爷还在费尽心思的找儿子,98抗洪后,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一批孤儿要送到下面找人抚养,还亲自跑到县城问一下我叔叔。后来,他们就举家到新疆去打工,帮人种棉花,听说在那里花钱买了一个男婴。栓爷再也没有回来过,几年前聋子生回来,他精神病好了些,只是更加女人化,头发留得很长,还染成火红色,走路时还不停的拿一个小手绢出来捂捂鼻子,在路上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都认不出对方。他大女儿和情人也回来了,在外面赚了不少钱,日子很幸福,还是不愿认他这个老爹。
    听说现在栓爷在新疆过得很不如意,靠捡破烂维持生计,倒是聋子生混得还不错,他帮人卖菜,由于价格公道,不欺顾客,生意很红火,只是赚钱后自己存着,也不给他老爹。
    栓爷在老家的房子已经快倒塌了,后墙破一个大洞,用几根木柱子支着,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在那里捡一辈子破烂,但这边毕竟是他的根啊,人毕竟是都想叶落归根的。
      
    一个月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我就要出发去千里之外的异地求学,听爷爷说他们也要搬出去住,也许我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踏上故乡的土地。我永远记得童年的那些事情,夏日的夜晚人们拿张席子,在河坝上乘凉,天南地北的海侃;冬天的时候人们聚在一起打篮球,舞龙耍狮。这些日子,随着现代文明的深入,已经消失不见,也许日后,不会再有“张家庄”这个地方,我衷心的祝福,那些埋藏在我心底的乡亲们,在任何地方都过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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